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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叔:《资本论》哲学思想与马克思的现代史观

作者:佚名   发布时间:2013-05-09   编辑:本站编辑          浏览次数:

资本是打开现代社会秘密的一把钥匙。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资本论》哲学思想越来越受到学界的重视,然而如何真正把握《资本论》哲学的内在精神,却依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认为,《资本论》的真正的思想核心是马克思的现代史观。正是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通过资本与财富的运动与发展,全方位地揭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和发展,揭示了现代社会的运动发展规律。

一、《资本论》哲学思想研究的三个阶段与三个维度

我国对《资本论》哲学思想的研究大致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改革开放前三十年,重在辩证法。主要的代表作是 1963 年吴传启的《〈资本论〉的辩证法问题》( 三联书店) ,这是这一阶段国内唯一相关专著。1983 年章士嵘《〈资本论〉的逻辑》和 2006 年李建平《〈资本论〉第一卷辩证法探索》在内容上也属于这一阶段,主要是从研究与叙述角度研究辩证法。第二阶段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研究《资本论》。主要的代表作有 1981 年景天魁的《打开社会奥秘的钥匙——历史唯物主义逻辑结构初探》,1987 年陈先达的《走向历史的深处——马克思历史观研究》和冯景源的《马克思异化理论研究》,1988 年笔者和王东共同合作的《对〈资本论〉历史观的沉思》,1990 年冯景源、顾海良、丰子义合作的《新视野——〈资本论〉哲学新探》以及2002 年唐正东的《斯密到马克思——经济哲学方法的历史性诠释》。这一阶段人们已经突破一般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局限,而是深入社会生活深处,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思想,这是哲学思维的一次飞跃,是真正意义的哲学革命。第三阶段则加强了对《资本论》手稿的研究。1988 年笔者和王东共同合作的《对〈资本论〉历史观的沉思》实际上已经包含了对《资本论》三大手稿的研究。1991 年汪水波《马克思黄金时代的理论结晶——〈资本论〉最初手稿的研究》是明确研究《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的专著。此外,1991 年赵洪主编的《〈资本论〉第一稿研究》、1992 年李善明主编的《〈资本论〉第二稿研究》、1993 年汤在新的《马克思经济学手稿》、1994 年顾海良的《马克思“不惑之年”的思考》、1999 年张一兵的《回到马克思》,都是这方面的力作。尤其是汤在新的《〈资本论〉续篇探索——关于马克思计划写作的六册经济学著作》,在思想深度上代表了这一方面的真正思考,2009 年笔者也发表了专著《真正的马克思——〈资本论〉三大手稿的当代意义》。

21 世纪初,尤其是金融危机以来,一批国外研究《资本论》的力作相继在国内出版。例如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的《读〈资本论〉》,艾蒂安·巴里巴尔的《马克思的哲学》,乔恩·埃尔斯特的《理解马克思》,马塞罗·默斯托编著的《马克思的〈大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50 年》等。尤其是关于资本当代发展的专著,如艾伦·伍德《资本的帝国》、大卫·哈维的《新帝国主义》以及哈特和奈格里的《帝国: 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把我们的视野引向了《资本论》六卷计划的后三卷。

这三个阶段,正好反映了《资本论》研究的三个维度。第一阶段,重心在《资本论》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 第二阶段,重心在《资本论》的唯物史观; 第三阶段,由于拓展到《资本论》的手稿,因而重心不在于论证传统的哲学教科书的基本原理,而在于如何完整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在第二、第三阶段中,最值得肯定的是如下突破性观点: 明确提出了三大社会形态理论是马克思理解现代社会的总纲,从而奠定了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的理论基础; 不再局限于物质生产一种生产,而是从物质生产、人类自身再生产、精神生产、社会关系再生产和人与自然关系再生产五种生产统一的角度理解社会有机体的全面生产,奠定了区别于市民社会立场的人类社会立场; 从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活动的角度确立了“现实的人”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发点,从而批判了“理性经济人”的形而上学立场; 从人的全面需求和全面生产的角度确立了生活世界的概念,并把生活世界理解为一切人类行为和活动的始发性根源和最终目的;从生活世界的高度,重新理解国家的起源和功能,从而为批判国家功能的异化奠定了基础; 在生产方式的基础上加强了交往方式的研究; 在劳动时间的基础上加强了自由时间的研究; 在社会意识的基础上加强了社会心理和个体心理的研究; 在物质生产的基础上,加强了人类自身再生产、精神生产、社会关系再生产和人与自然关系再生产的研究; 在一国发展的基础上加强了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研究; 在现代社会基础上加强了古代社会的研究,值得指出的是人们更加重视了商品、交换、货币、资本历史地位和作用的研究。但是如何真正把握《资本论》的哲学思想,还必须从《资本论》著作的学科性质以及马克思研究的完整意图进行理解。

二、《资本论》哲学思想的内核是马克思的现代史观

《资本论》不是传统意义的经济学著作,也不是传统意义的哲学著作,而是马克思意义上的真正的“历史科学”,它通过资本与财富的运动与发展,全方位地揭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和发展,揭示现代社会的运动发展规律。它的真正的思想核心是马克思的现代史观。

马克思的现代史观就是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根本看法,这里的现代社会就是马克思所发现的第二大社会形态,即以市场经济为基础、以人对物的依赖性为特征的历史阶段。由于资本是市场经济的内核,是市场经济的竞争主体,是导致现代社会迅速发展以及一切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因而深刻揭示资本、市场经济、现代社会的关系构成马克思现代史观的主要内容。长期以来,我们过于强调对贯穿于自然、人类社会、人类思维的普遍规律的研究,而相对忽视了对马克思现代史观的研究,这是造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脱离时代、脱离现实的重要原因。我们有时说人民群众对哲学不感兴趣,其原因也在这里。

资本是打开现代社会秘密的一把钥匙。资本与阶级、国家一样是一个哲学范畴,是在人类历史的第二大社会形态( 历史阶段) 影响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主导性因素,因而资本不是一个一般的经济范畴,也不是一个贯穿于人类历史始终具有普遍意义的哲学范畴,而是一个影响人类历史第二大历史阶段的基础性范畴。第二大历史阶段就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历史阶段。劳动力成为商品是市场经济的真正起点,因而资本构成市场经济的真正灵魂。资本不是物,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正是这种权力决定了资本在生产与竞争中的主体地位。现代社会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因而是以资本为竞争主体的社会,正是这种主体地位决定了资本与经济、资本与民生、资本与国家、资本与社会的权力关系,决定了资本与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关系,因而离开了资本,我们既不能理解现代社会的形成和发展,也不能理解当代世界的一切矛盾和冲突。如何承认资本、发展资本、引导资本、驾驭资本构成现代社会一切国家行为的本质,构成一切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矛盾与冲突的内核,构成当代世界每一个企望和平幸福生活的人的思考中心。资本构成理解现代社会的最核心范畴。

强调对人类历史普遍规律的研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要求,但是停留于普遍的规律,而不研究每一历史阶段的特殊规律,我们就有可能陷入马克思所批评的庸俗唯物主义立场。正像马克思在研究精神生产时所指出的: “如果物质生产本身不从它的特殊的历史的形式来看,那就不可能理解与它相适应的精神生产的特征以及这两种生产的相互作用。从而也就不能超出庸俗的见解。”[1]马克思的历史观是建立在现代史观基础上的,并且以现代史观为最高表现。关于普遍规律与每一历史阶段的特殊规律之间的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跋》中作了深刻说明。在《跋》中,马克思肯定了考夫曼对自己辩证方法的概括。考夫曼说: “在马克思看来,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就是发现他所研究的那些现象的规律。……在他看来,这样的抽象规律是不存在的……根据他的意见,恰恰相反,每个历史时期都有它自己的规律。一旦生活经过了一定的发展时期,由一定阶段进入另一阶段时,它就开始受另外的规律支配。”马克思对考夫曼的描述非常满意,在作了以上引证后,说: “这位作者先生把他称为我的实际方法的东西描述得这样恰当……那他所描述的不正是辩证方法吗?”[2]因此,真正辩证的方法,不是停留于揭示一般的普遍规律,而是揭示不同历史阶段的特殊规律,这正是历史唯物主义“历史”二字的真正含义。也就是说,当历史已经进入以资本与劳动关系为内核的现代社会,我们的思维却依然停留于前资本主义的原则和方法,或者停留于贯穿于自然、人类历史、人类思维的最普遍规律,我们就可能犯庸俗唯物主义的错误。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与时俱进,以揭示现代社会的特殊本质与特殊规律,离开了这种特殊本质和特殊规律就没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代性。

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时代性和人民性,如果一种哲学脱离当下时代,回避时代问题,那么它在本质上是背离马克思精神的。在一定意义上,我们今天的时代依然是资本统治的时代,资本已经成为影响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最主要权力,如果一种哲学对资本的统治视而不见,对人民的疾苦不闻不问,这种哲学如何表征时代精神呢?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使命就是解决时代的课题。因此,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必然包含坚持马克思的现代史观,并把马克思的现代史观看做马克思哲学的最高表现。也就是说,马克思一生奋斗的目标不是为了建立某种普遍规律的体系,而是要解决当下人的生存问题。只有站在时代的高度和人民的立场,我们的哲学才能不脱离人民,才能真正实现哲学的大众化,因为哲学关心的问题,正是人民的切身利益。因此,真正的哲学革命必然是面向时代、面向人民的革命。

在当今时代,资本对现代生活的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它极大地推进着经济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性发展,已经证明了资本在经济领域的地位和作用。另一方面,资本又极大地伤害着劳动主体,两极分化、生态危机、腐败已成为社会毒瘤腐蚀着我们的机体。尤其是当前,由金融危机引发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震荡着整个世界,资本已演化成一种任何一国都无法单独驾驭的国际力量,因而回避对资本的研究必然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的背离。因此,在马克思的现代史观与马克思的人类史观的关系问题上,我们必须把马克思的现代史观看做马克思人类史观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反对离开现代史观对人类历史作抽象研究。不仅如此,我们还必须把马克思的现代史观看做马克思人类史观的最高表现,是最真、最活的历史唯物主义,因为正是在这里才真正体现着马克思哲学的时代性和人民性。离开了现代史观,我们不能真正把握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因而从一般唯物史观上升到马克思的现代史观,是历史唯物主义思维方法的革命,是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化、大众化的必由之路。

三、马克思的现代史观与《资本论》的总体框架

过去我们学《资本论》,重心放在第一卷,因为正是这一卷,揭示了剩余价值的来源,揭示了当代社会一切矛盾的根源。就是说,从阶级斗争的角度,这一卷已经清晰揭示了阶级斗争的根源,但是从完整地把握马克思哲学思想、马克思现代史观、马克思的人类史观而言,却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第一卷只是在抽象的意义上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矛盾,要回答现实,就必须从抽象上升到具体,上升到资本主义的现实生活,而这则是第三卷的任务。《资本论》第一卷讲资本的生产过程,第二卷讲资本的流通过程,第三卷讲资本的再生产或总生产过程。只有第三卷才展现出剩余价值是如何被具体瓜分的,展现出资本主义活生生的生活现实。正因为如此,恩格斯在整理第三卷时十分兴奋,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 “我正在搞第三册。它是卓越的,出色的。这对整个旧经济学确实是一场闻所未闻的变革。”[3]292 -293“这是圆满完成全著的结束部分,甚至使第一卷相形见绌。”“这个第三卷是我所读过的著作中最惊人的著作……”[3]299“第三卷……第一次从总的联系中考察了全部资本主义生产,完全驳倒了全部官方的资产阶级经济学。”[3]322但是,从今天的眼光看,停留在《资本论》三卷也是不够的,因为《资本论》在某种意义上讲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要真正了解马克思的现代史观,了解马克思的完整世界观,还必须深入《资本论》总体计划的后三卷,因为《资本论》最初的写作计划是六卷,即 “( 1) 资本; ( 2) 地产; ( 3) 雇佣劳动; ( 4) 国家; ( 5) 国际贸易; ( 6) 世界市场”[4]。目前出版的《资本论》至多只包含前三卷内容。《资本论》后三卷内容,即国家理论、对外贸易、世界市场,在当今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由于马克思没有留下后三卷现成的手稿,因此,我们的研究必须深入马克思的手稿,深入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论》的书信以及马克思为写作《资本论》而作的关于资本、货币、银行、股份制、国际贸易、世界市场、前资本主义的大量笔记。正是在手稿、书信、笔记中透露着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完整思考。从《资本论》内在的逻辑讲,前三卷主要揭示资本与劳动在一国之内的对立,这一矛盾如何必然地演化为关于国家权力的斗争以及如何必然地演化为世界范围的斗争,则是后三卷的任务。这是马克思总的、完整的世界观,因为正是在这里,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为什么还有生命力,为什么无产阶级争取解放的斗争必然要上升为政治斗争,社会主义在一国之内建设为什么是十分艰难的,市场经济为什么是一个非常长期的发展过程。一句话,研究资本不能局限于经济,不能局限于一国之内,必须拓展到政治,拓展到整个世界。

在后三卷中,国家理论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国家是上层建筑,在传统经济学看来,这不属于经济学研究范围,而马克思认为这是资本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为什么马克思要研究国家呢? 这里有三方面的原因应引起我们的思考。第一,《资本论》不是传统的经济学著作,而是真正意义的“历史科学”,以资本为原则的经济学是无法理解这一任务的。第二,国家对资本的发展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因为资本的每一步发展都离不开国家,无论是资本的原始积累,还是资本主义秩序的建立,也无论是资本向外拓展、建立殖民地,还是建立金融帝国,资本都必须要依靠国家。第三,无产阶级要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也离不开国家,因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任何个人都无法与资本抗衡,唯有建立真正的人民国家,才可能引导资本并驾驭资本,使资本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就是说,在市场经济基础之上,国家是站在资本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这一点将决定一个民族的命运。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的今天,这一点特别重要。

在后三卷中,世界市场的理论也格外重要。因为按照《资本论》三卷的理论,资本只要局限在一国之内发展,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必然要导致资本的灭亡,因为在一国范围之内市场极其狭小,资本无法克服生产过剩和消费不足这一根本矛盾,生产越多,越易发生经济危机。唯一使资本主义活下来的原因,就是资本向国外拓展,建立世界市场,这是理解资本历史命运的关键一环。马克思认为在资本的概念中就已经包含着建立世界市场的内在趋势。要解释当今世界,离开世界市场是不可能的。马克思曾指望 1848 年革命能成功,但是最后革命失败了,原因在哪里? 原因就在资本在国外找到了生命之源,这正是马克思退回书房的原因。正是资本的向外拓展导致了资本主义的大发展,同时也必然地导致了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二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由竞争走向垄断,建立维护资本主义的世界秩序,其目的也在于要建立更加充分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是马克思认识和分析世界的极重要环节,它构成马克思现代历史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说,分析资本,不能局限于一国之内,在第二大社会形态,资本与劳动的矛盾本质上是世界性的,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社会主义发展战略本质上是与世界经济一体化相联系的。

马克思虽然没有留下后三册的专门手稿,但是却留下了后三册的总体思路,这思路就保存在《资本论》手稿、书信、笔记中,尤其是《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对于了解马克思的总体思路具有极重要意义,因为这一手稿是对资本的最完整的哲学思考。全面地把握马克思的思想是极其艰难的任务,但却是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当代需要,因为无产阶级在取得政权以后,国家发展的总体战略都与后三卷有关,这是当代最真、最活的马克思主义。

四、马克思的现代史观与《资本论》手稿的独特地位

在这里特别要提出手稿在马克思哲学思想研究中的独特地位。《资本论》在形式上是一本经济学著作,但真正的思想大家却在经济学的字里行间读出了马克思的哲学思考,如恩格斯所说“德国的经济学本质上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历史观基础上的。”[5]526普列汉诺夫针对论敌责难马克思没有专门的哲学著作,明确指出要想了解马克思的哲学学说和历史学说,最重要的材料首推《资本论》[6],《资本论》作为历史著作是非常精彩的,其中关于历史的理论第一次给了我们了解人类进化的钥匙,是当代最重要的历史理论[7]。拉布里奥拉则更深刻地认识到《资本论》在思想形成中的作用,他明确指出马克思的整个学说是到《资本论》时期才最终成熟的,认为这本历史哲学的巨著是丰富、复杂、包罗万象的,从资产阶级历史时期的整个内部结构入手,详尽地研究了这个时期的发生过程,并在思想上超越了这个时期。梅林也认为《资本论》是“完美的艺术品”、“完整历史观的有机体”,并告诫后人要认真研究《资本论》中的历史观点[8]。列宁则将辩证法与唯物史观结合起来,要求人们必须坚持辩证法,认为辩证方法是要求我们把社会看做活动着和发展着的活的机体的。因此,在马克思那里哲学与经济学是不可分的,《资本论》的成功其原因就在于哲学与经济学的结合,它是这种结合的丰碑,割断这种联系,不能说真正读懂了《资本论》。正是在《资本论》时期,马克思的历史观才真正达到成熟的地步。也就是说,马克思历史观的真正确立是在剩余价值学说产生以后,是在资本主义运行规律被科学揭示以后,是在马克思现代史观形成以后。

如果说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的哲学思想还主要是隐藏在经济学语句中,那么《资本论》手稿就不一样,手稿与正式发表的正本不同,正本由于受论述主题的限制和出版环境的制约,它的主题无法跳跃,它的内容无法随思想而自由驰骋。手稿却不同,手稿是马克思的思想实验室,在手稿中,随处可见马克思思想的大幅跳跃,从一个主题引申出另一个主题,从而得出令人惊叹的结论。在手稿中,马克思的思想是原生态的,思想的张合和凝聚不受章节的限制,然而却反映出与世界观的强烈对话。马克思是思想大家,他不仅在哲学、经济学领域,而且在数学、文学、政治、历史、法律诸多领域深有研究,因此他的思想是无限丰富的,每一种思想在他那里都不是孤立的,而是统属于整个世界观的,正是具体问题与世界观的不断碰撞导致了马克思思想的发展,手稿的优点就是真实地记录下他的思想发展过程。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就是在历史唯物主义指导下对私有制与异化劳动的追问中发现的,而对于人类历史具有重大指导意义的三大社会形态理论则是在马克思研究货币理论时发现的。由于手稿真实地记录了这一过程,因而与正本相比就显得更加重要。

在马克思的一生中曾经留下了许多著名的手稿,如《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这些手稿成为理解马克思早期思想发展的最主要文本,谁也不能因为它是手稿而贬低它的地位。同样,在《资本论》创作时期,马克思也留下了大量手稿,这些手稿成为我们理解马克思成熟时期哲学思想的最经典文本,尤其是《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在《资本论》三大手稿中,《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具有特殊地位。《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是《资本论》第一手稿,由三章构成,即《货币章》、《资本章》、《价值章》,写在七个笔记本上,计 309 页。《价值章》马克思实际上只写了一页,因而实际上集中讨论了货币和资本两个问题,其中又以资本为主,在余下 308 页中,讨论货币的占 55 页,讨论资本的占 253 页。由于资本问题是现代社会的核心问题,因而马克思在对资本的深入分析中展开了对资本主义方方面面的重新认识,展开了对现代社会发展规律的重新认识,展开了对人类历史的重新认识。如果说《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青年时期思想的发源地,那么马克思的《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则是马克思中年时期的思想汇聚地,它在风格上与《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非常相似,并且在许多方面延续了《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主题,不过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的延续。正是在这里,马克思形成了剩余价值学说,形成了完整的资本理论,形成了对资本主义本质的深刻认识,形成了马克思的现代史观和人类史观。因此,它的内容是任何一种经济学思想所不能涵盖的。麦克莱伦在《卡尔·马克思传》中充分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发现马克思在手稿中讨论了许多与经济学无关的问题,例如“个人和社会,劳动的性质,自动化对社会的影响,空闲时间的增加和劳动分工的消灭问题,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较高阶段上异化的性质,资本主义的革命性质以及它固有的普遍性,等等。正是这些离题的讨论赋予了《经济学手稿》以根本性的重要作用,它表明对一项庞大的研究来说,这只是一部初稿; 马克思后来呈现给世人的著作《资本论》只包含了《经济学手稿》明确标明基本内容中的一小部分。”这一小部分即马克思原先六册计划“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 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中的前三册,而手稿则展现出马克思对六册内容的总体构想。“论述诸如对外贸易和世界市场的部分显示出马克思一定程度上逐渐勾勒出了他的其他五部‘经济学’著作的基本论题。”[9]因此,要真正理解《资本论》,就必须了解马克思的整个写作计划、了解马克思的整个写作思路,必须深入《资本论》手稿。而真正领会马克思的写作目的和意图,又必须把《资本论》的全部六卷内容放入马克思对整个人类史尤其是现代史的深刻理解的背景中,与马克思的现代史观和人类史观相结合。因此,《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是一部真正的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经济思想相结合的最经典表述,它的明晰度要远远超过《资本论》正本和以后的马克思著作,是我们研究马克思的不可多得的经典文本。它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于它的学术地位,马克思自己也非常重视,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讲,“它是十五年的,即我一生的黄金时代的研究成果”[10]。《资本论》三大手稿从本质上讲都具有这种性质,它从经济问题入手,然而它的视野,它的高度却是哲学的。对于三大手稿的哲学地位,可以初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 1) 形成了最高意义的现代史观。在《货币章》里,马克思在研究货币的历史起源过程中,第一次发现并提出了人类历史的三大社会形态,从而从历史哲学高度指出了市场经济的世界历史意义。马克思指出: “人的依赖关系( 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 ,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是第三个阶段。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因此,家长制的,古代的( 以及封建的) 状态随着商业、奢侈、货币、交换价值的发展而没落下去,现代社会则随着这些东西一道发展起来。”[11]104这是对市场经济历史地位的最高概括,是对现代社会本质的最深刻揭示。

( 2) 发现了现代社会的基础,发现了雇佣劳动这一异化劳动的最新形式,发现了剩余价值,发现了市场经济的真正起源,从而打开了现代社会历史之门。正像马克思所说: “最大的交换,不是商品的交换,而是劳动同商品的交换。”[11]101“一旦劳动人口不再作为商品生产者进入市场,不再出卖劳动产品,而是出卖劳动本身,或者更确切地说,出卖他们的劳动能力,那么,生产就会在整个范围内,在全部广度和深度上成为商品生产,一切产品都变成商品,每一个个别生产部门的物的条件本身都作为商品进入该部门。……只是在劳动能力本身对它的所有者来说已经成为商品,而工人成为雇佣工人,货币成为资本的地方,产品才普遍采取商品形式。”[12]353现代社会一切发展、一切矛盾的根源均在于此。

( 3) 第一次在哲学的意义上肯定了商品交换、货币、资本的历史地位和作用。认为商品交换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它“完全改变了先前的整个社会”[13],使人类从野蛮走向和平。“人们彼此间的世界主义的关系最初不过是他们作为商品所有者的关系”[5]142。货币使人类产生了致富欲,打开了人类真正的财富源泉,并成为当代社会“发展一切生产力即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的主动轮”[11]173。资本的本性是卑劣的,然而它却是一种文明的剥削方式。正因为如此,资本创造了一个时代。与古代一切经济形式相比,资本是最有效的经济发展方式,它以雇佣劳动为基础,使人摆脱政治的、地域的、宗教的人身束缚,通过交换而不是强制的方式,把一切人力、物力组合进社会化机器大生产,通过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方式积累相对剩余价值,发展交通、通讯、信贷,激励教育、科学为直接的生产过程服务,通过竞争,瓦解着一切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激发起一切人的致富欲望,并把市场交换推向全世界。自资本诞生以来,资本创造了无数人间奇迹。但是资本又是与构成其基础的那部分人的利益相冲突的,只要资本存在,社会的两极分化就不可避免,这是理解现代社会一切发展和矛盾冲突的根源。

( 4) 在研究资本、货币历史起源过程中,第一次系统地研究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研究了亚细亚生产方式,奠定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古代社会基础。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第二篇《资本的流通过程》中,马克思专门用一节研究了“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重点研究了人类走向定居后,农村公社的三种不同的土地所有制形式,即亚细亚的、古代的及日耳曼的三种公社土地所有制形式,这些内容不属于政治经济学批判范畴,然而对我们理解古代社会、理解马克思的历史观,却是极其珍贵的资料。

( 5) 第一次从生存论角度提出了时间概念,提出了衡量财富的两个尺度。在《1861—1863 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第一次从生存论角度提出了时间概念,认为“时间是生命本身的尺度”[12]52。不仅如此,马克思还进一步指出: “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12]532任何一个人,为了生存,他必须要有劳动时间,为了发展,他必须要有自由时间。然而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工人终身不过是劳动者,他的自由时间被剥夺了。“这些不劳动的人从这种剩余劳动中取得两种东西: 首先是生活的物质条件……其次是他们支配的自由时间,不管这一时间是用于闲暇,是用于从事非直接的生产活动( 如战争、国家的管理) ,还是用于发展不追求任何直接实践目的的人的能力和社会的潜力( 艺术等等,科学) ……不劳动的社会部分的自由时间是以剩余劳动或过度劳动为基础的,是以劳动的那部分人的剩余劳动时间为基础的; 一方的自由发展是以工人必须把他们的全部时间,从而他们发展的空间完全用于生产一定的使用价值为基础的; 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迄今为止的一切文明和社会发展都是以这种对抗为基础的。”[12]215在未来的社会里,“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是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总之,是社会个人的发展。现今财富的基础是盗窃他人的劳动时间,这同新发展起来的由大工业本身创造的基础相比,显得太可怜了。一旦直接形式的劳动不再是财富的巨大源泉,劳动时间就不再是,而且必然不再是财富的尺度,因而交换价值也不再是使用价值的尺度。群众的剩余劳动不再是发展一般财富的条件,同样,少数人的非劳动不再是发展人类头脑的一般能力的条件。于是,以交换价值为基础的生产便会崩溃,直接的物质生产过程本身也就摆脱了贫困和对抗性的形式。个性得到自由发展……那时……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14]正是在这里,马克思对人类历史的本质作了新的概括。

( 6) 第一次提出了社会有机体学说,并以社会有机体为总概念贯通历史唯物主义一切其他概念、范畴。《资本论》时期是马克思思想发展的高峰时期,这一时期的最大特点,就是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具体研究了一个历史上最发达的社会形态,不仅通过本质性的分析再现了它的丰富具体,而且推古论今,发现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规律和人类历史的共同发展规律,从而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的视野是全世界的,正是这种深邃而广阔的视野使马克思的历史观具有了无限的穿透力,从而使历史唯物主义的每一个概念和范畴获得了生命力。辩证性、总体性、有机性是他的最主要思想特征。立场、观点、方法在他那里也是高度统一的,我们只有站在马克思的立场上,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观点和方法,这就是我们今天研究《资本论》哲学思想的最主要结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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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2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5: 110 -111.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36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60.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29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63: 299.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13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62.

[6] 普列汉诺夫. 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M].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5: 179.

[7] 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 第 1 卷[M].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1: 562.

[8] 梅林. 保卫马克思主义[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82: 4 - 5.

[9] 麦克莱伦. 卡尔·马克思传[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274.

[10] 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M].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6: 137.

[1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46 卷上册[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9.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47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9.

[1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 4 卷[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95: 174.

[1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 46 卷下册[M]. 北京: 人民出版社,1980: 218 -219.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